SUBS乐队：嚎叫吧，我们是杀不死

有时候心里落寞，但是依然坚强挺着脊背，不说绝望。

——SUBS 抗猫

在SUBS主唱抗猫看来，SUBS就是只怪兽。它越长形态越奇异，神采熠熠我行我素，没爹没妈也不听那些大道理。它在西边天空咆哮一声，转瞬又把东边地壳踏得乱抖。有人说他们是中国最好的乐队之一，当然也有人嫌他们太吵太硬。

出道十年，他们没有签任何一家唱片公司。独立发行4张唱片，均在水准之上，第五张正通过众筹平台筹募资金。

说白了，SUBS就如它的中文名“杀不死”，是一个倔强的梦想。

(图/vallen林苏悬)

生来属于舞台的“火星人”

SUBS是Super Universe Baby Scream的简称，意为“超级宇宙婴儿嚎叫”，江湖人称“杀不死”，抗猫自称火星人。2002年初，抗猫的no pass乐队和吴昊的shit dog乐队都解散了，百无聊赖之际，两人常碰在一起，在北京的演出酒吧里看演出，结果越看越折磨。“因为他们都还不够好，觉得那怎么叫摇滚演出，跟在台上排练玩儿似的。我们就想做一支新的乐队，灭了他们。”抗猫说。

那时他们聚在北京的一个廉租居民楼里，没有音箱，就猛力地扫着电吉他唰唰响，握着拳头假装有一支麦克风，蹦着喊着。“我们太想有一支自己的乐队，一支无与伦比的乐队：它要有好歌，而且是自己风格的好歌；它要有让人无法无视的现场，有的人会爱它，有的人会恨它。”

抗猫做到了。SUBS组建头一年，和许多新建乐队稍做排练就忙着出去露脸的做法不同，他们没有接任何演出。“我们是自己的身体和心里需要这个乐队，就是好好写歌排练。排了一阵子，有很多人跑去我们的排练室参观，因为大家都听说有一支乐队在排练的时候都满地打滚特别猛，那时候没人见过这个。”

一年后，SUBS在北京原著名摇滚乐俱乐部CD CAFE开始演出，在圈子里迅速点起一把烈火。瑞典制作人Mats Hammmarstrom通过朋友听到他们的音乐，当即决定操刀SUBS首张EP的母带处理。2004年，SUBS第一张唱片《SUBS LIFE》出炉，猛劲儿也跟着出来了。“我真的对生活感到担忧，我恨接着又要到来的一天，那就像一场谋杀，开始于早上八点。”在《8 o’clock》里，乐队直接表露出对日复一日机械生活的反感。对社会的思考，在每首歌里都有体现，如《Drew the line》中所唱：“你以铁腕不准我醒，像白痴一样去顶礼膜拜你，事实上你也知道那不可能。你徒劳地幻想着穿透我的身体，你就像只贪婪的蛆。”

乐队受邀参加当年的迷笛音乐节，并在2005年5月进行了首次国内巡演，途径17个城市，历时28天。同年8月，赴欧洲参加OYA音乐节，是参加此世界范围音乐节的首支亚洲乐队，与众多世界一线摇滚乐队同台演出。

乐评人颜峻曾预言SUBS将成为世界上最火的乐队，这个预言至少在SUBS的现场得到了应验。他们的现场如他们的音乐，是粗粝的、高能的。对于现场，抗猫希望大家都不假装、不绷着。“有的姑娘就是小白兔，那就让她们软绵绵口耐（可爱）地在那轻轻抖动好啦；另外一些骨子里的土拨鼠、老虎，请他们使劲刨啊、跑啊，尤其是那些更猛烈的外星土拨鼠、老虎！”

“牛逼是肉搏出来的”

从《SUBS LIFE》到《DOWN》，两年时间，SUBS在音乐技巧上成长得很快，歌词也更加尖锐。那段时期，抗猫和吴昊都比较偏爱听EMO-CORE和GARAGE。2007年1月，唱片《DOWN》被《滚石(中国)》评为年度最佳唱片，其中歌曲《DOWN》为年度最佳歌曲。这在外人看来是很高的荣誉，但对SUBS并没有多少实际影响。“说实话，这些奖我们都是后知后觉，其实和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专辑这么多年一直在卖，长期没有大起也没有大落，几千张吧。”

抗猫生于高知艺术家庭，从小就比较叛逆，“神神叨叨不愿意和别人一样”。上小学时，有个哥哥听崔健，那时她还不知道崔健是谁，就帮那哥哥在外套上画了个崔健的头像。

高中时，抗猫开始大量听摇滚，1999年有了自己的乐队，玩朋克。这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他们对摇滚一无所知至今。他们觉得摇滚就是不好好生活，吸毒滥交打扮得像鬼一样，呕心沥血地反对我玩摇滚。”家人认为她这样既不对自己负责，也让他们丢尽脸面，在无法阻拦的情况下，一度和抗猫划清界限、断绝关系。

“每一步都是选择，随时都可以选择别样的生活——很多人叫它正常的生活，只是那种生活让我觉得生不如死。我一直往前走，一直没有在任何一个路口死掉。”

这种态度，决定了SUBS从一开始就必须是独立的，从石头里蹦出来，怀着一颗“rock heart”。从2003年开始演出到现在，他们独立运作乐队，包括装修自己的排练室、安排演出、设计招贴海报、做T恤和小徽章、创作录音、设计唱片封套、联系演出场地、联系盘厂、联系印刷厂……

但作为一支乐队，全部杂务自己包办，并非什么好事。SUBS也不是没有想过签公司。2006年10月，SUBS签约美国INVISIBLE公司，结果就是，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骗子。“那个合约在签署时对我们设下了陷阱：如果他不发片，我们就永远只属于他。而我们毫不知情，对我们来说，只是一次和那个老板即兴演奏后特别开心，所以高高兴兴地签字答应由他来为我们制作一张唱片。其实那个人只是想回美国后给自己装扮点是中国通的标签，而且吊着我们。还好后来有国际律师帮忙看过合约，从法律上讲，这样的合约是无效的。所以去他妈的，我们继续自己做。”

今天，SUBS已经是国内大型音乐节重要组成部分，一张由数十支国际乐队翻唱SUBS歌曲的致敬专辑也已于近期结束录音制作，将于欧洲发行。按SUBS的话说，这是不依靠任何虚假的宣传制造，是“流着汗水，在台上磕破了膝盖撞碎了牙肉搏出来的”。

（图/vallen林苏悬）

“你不能跟一只猫比身高”

2005年参加了OYA音乐节之后，接着几年SUBS每年都去欧洲巡演，有时还会一年两次。在国外演一圈回来，抗猫深有感触：这个国家的意识和国外差太多了。国外有成熟的全民音乐基础，人们热爱艺术热爱摇滚，他们都会看现场，乐于表达喜爱之情，也习惯消费正版；政府扶持独立的文化事业，特别是北欧国家在社会福利方面很大地帮到了潜心创作演出的音乐人，让他们不致于为生计苦闷。“记得有个小地方的不知名乐队，是朋友的乐队，政府主动询问他们是否巡演过，然后给他们一笔钱，说：去巡演吧。”

2008年3月，SUBS发行《我们没有走进21世纪》，全球1000张限量发售。这张唱片是4轨录制，不同于常见的录音室专辑的精致唯美，更具现场感，极少后期雕琢，其实还是缺钱。提到这张专辑，抗猫说：“那些年，摇滚乐慢慢热起来，很多有钱没脑的人都来赶个摇滚时髦。整个时代显得很浮躁，他们都朝着高级光鲜的新世纪去了，而真正的摇滚是什么已经模糊了，摇滚人也还在很原始地挣扎着生存、创作，仿若全然没有走进想象中应该更美好的新世纪。”

2010年6月，新专辑《操万物女王》录制完成，开始全国系列首发活动。在当时的演出现场，抗猫会强调那个“操”字。在SUBS看来，摇滚作为年轻情怀的武器和鲜花，它的叛逆、勇敢、纯真已经被掌握着话语权的人慢慢偷换概念，更多的人参与到那个时髦、享乐、软骨头的摇滚秀场里去了。“我就是想说，去你妈的，烦不了了，傻逼你们继续不要脸吧，我继续操。”

在一次访谈中，谈到国内外摇滚氛围的差距，抗猫做了个巧妙的比喻：你不能跟一只猫比身高。“我所了解的一些公司，其实根本不关心乐队的理念和音乐，只等乐队受欢迎就可以借机赚钱，所以几乎不花钱地签一堆乐队，很多乐队是签死的。为了让乐队受欢迎也会做宣传，很假的那种自吹自擂不顾事实的套路宣传。无聊透了。我们期待有好的独立厂牌出现，只是国内大环境，连让致力于此的人学习的地方都没有，难啊。”

对SUBS来说，随便签个公司并不难，但他们希望那是一个理解乐队的团队，认真做事，不停留在玩弄商业技巧的层面。“如果不能真正帮助乐队，只是随便做做泡沫，宣传制造个两年保质期的明星，真的很没意思。”

落： 你是17岁开始玩音乐的？
猫： 记不清了。差不多吧，可能还早点，高中的时候，先是打鼓。
落： 开始时对摇滚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猫： 那时候同学们听港台流行歌曲，貌似谁会唱的多谁就很厉害，结伴去卡拉ok。我就从来不合拍，直到一次偶然买了些写着外国字的磁带，我就觉得：嘿，这才厉害呢！起初只是觉得是种不一样的音乐，听不懂，但被吵得很爽。真的听明白是到大学的时候，Nirvana改变了我的一生。
落：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做朋克音乐了？
猫： 1999年有了自己的乐队，叫No Pass，一支女子乐队，玩朋克。那时候成了主唱。不打鼓了。

落： 你觉得你的音乐喜好，和你从小的生活环境，有没有关系？
猫： 我觉得这都是注定发生的，但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需要它们，它们也需要我，像血液一样奔流，像空气一样无形，但都是注定。
落： 组建之初，你希望SUBS成为怎样的乐队？现在做到了吗？
猫： 不是模仿得像和音量大一点就能算摇滚了。我们要有自己的音乐风格，而且在台上要把自己整个爆发出来，不藏着掖着不装逼害羞，要真实直接。我们做到了。

落： 2005年首次全国17站巡演，观众反映如何？
猫： 特别好。那时候整个国内的环境都很简陋，摇滚场地不多不大，基本上场场都是在很地下的场地里塞满了人。POGO这个词大家都还不会用呢，但是POGO得一塌糊涂，特别真实。
落： OYA音乐节，与众多世界一线摇滚乐队同台演出，什么感觉？
猫： 那时候就是觉得难以置信啊，上帝太爱我们了。记得第一场国际音乐节，我们是最后一支乐队，演出下台，观众持续20分钟齐声高喊着“SUBS！SUBS!”不肯离场。那一刹那我们觉得，这他妈的才叫演出呢！

落： 随后你们在欧洲做了巡演，也是趁着当时的势头，有人帮你们联系的吧？不是自费吧？
猫： 有时候是由当地文化基金来赞助机票，有时候是音乐节费用足够多，总之整个巡演绝对不至于自费，还挺阔绰的。有一次我们直接把预付款转汇给一个卖二手车的人，下飞机就取到了巡演车，开始公路巡演，两个月演完就在机场把破破烂烂的车直接送给了当地的哥们儿。但是我们没有囤积这些钱，一路都很节约，吃便宜的食物，甚至自带方便面和辣椒酱。余下的一点点演出费，都各自买了黑胶盘千辛万苦地背回来了。

落： 《我们没有走进21世纪》是4轨录制，4轨从专业角度上意味着什么？
猫： 四轨录音机，只有四轨，也就是说，很难在后期就每个乐器每个声音做什么修饰和修改，是一种很lofi的作法。正常的录音，光一个鼓都会用到八轨以上。
落： 还是没钱。
猫： 没钱。都是自己想办法。有钱有有钱的录法，当然好。没钱，也努力录一张出来。

落： 到《操万物女王》，你们的反抗性似乎表现得更明显，思考得也更深刻。这个时间段，已经出道八年，各种困难都经历过了，还没有明显的起色，做这张专辑的时候是不是你们较为低谷的阶段？
猫： 对乐队来说没什么低谷之说，只是个人情绪和心理状态比较绝望。觉得这么个做法，摇滚乐在中国很完蛋，在全世界也是。执着于本色的摇滚人连梦想的名字也被偷走，特别的黑暗啊。

落： 你的嗓音是怎样练成的？
猫： 我没练过呀。我一直就觉得谁都可以这样唱歌、喊、呼吸，只是大多人不知道。

落： 乐队阵容最近两年变化挺大？
猫： 2011年夏天，因为音乐和生活中的一些想法不同，朱磊和李帆先后离开了。我们经朋友介绍认识了鼓手carl，同时由一直想加入SUBS的朋友陈晨弹贝司。2012年想尝试新的玩法，去掉了贝斯，就是现在的三人阵容，传统三大件留给历史啦，要更精简。保留下来的每个成员都学习了更多东西，发挥了更大效力。所有以前合作过的乐手各自在过他们的生活，大多也还在积极从事音乐相关事务。

落： Carl之前也长期在北京摇滚圈里玩？
猫： carl是个国际青春旅行者，每两年换一个国家。来北京之前在布拉格。2011年他加入SUBS的时候已经快结束两年北京常驻了，但他为SUBS放弃了继续旅行，一直待到现在。他原来在北京做英文老师，但是学校知道他做乐队后说他的签证不可以同时做两份工作，要他退出乐队。他说：我留在中国就是为了SUBS，所以他辞去学校工作，只做乐队了。他也有其他不能更改的人生计划：在30岁回去澳洲陪伴家人终老，这个时间快到了，我们都很珍惜现在的时光。

落： 你的创作源泉是？
猫： 社会的问题，青年的思潮，圈子里的窝囊。你看到很多大城市摇滚乐发展的比较好的地方，他们在发展的也不是我个人内心想要的摇滚乐这个名词的内容。所有外界的冲突，最终促成歌的一瞬间，都还是因为在我心里碰了一下，碰在那些柔软的地方。我们就是说说心里话。

落： 你对于摇滚乐、对于朋克的理解是？
猫： 我们觉得摇滚乐应该是独立的，有叛逆精神的，自我的甚至是带有自毁性质的。纯真地表达情感和情绪，别作假，别利用摇滚乐，也别利用别的东西搞摇滚乐。
落： 最后一句指的是？
猫： 个别不真诚的、为了摇滚乐显得厉害而故意玩政治摇滚或者宗教摇滚的人，都特可笑。摇滚乐是个真实的东西，朋克更犀利，那些生活里嬉皮笑脸贱骨头的人，请别把口号写在音乐里。

落： 数十支国际乐队翻唱SUBS歌曲的致敬专辑，最近有消息吗？
猫： 所有的歌曲我已经收到，挺认真的翻唱，各种风格的都有。费用和精力有限，所以和录制新专辑的事情一起在做，目前的最大可能是2013年12月31日发这张致敬专辑，2014年1月1日发SUBS新专辑，连续两天，很疯狂的计划。

落： 新专辑《YOU ARE YOU》风格会有些不一样？除了取消贝司，加入了采样器，听觉会有新的感受之外，还有别的可以透露的吗？
猫： 肯定会有不一样啦，越录，我们就觉得它越好听，很多在排练室里听不清的东西都显现出来了。说实话我原来以为它只是旋律更美了，没想到竟然比以往的很多歌更凶狠。和以往的唱片相比较，《YOU ARE YOU》更向内了，每一个人听它的时候应该会觉得不是冲别人发功，而是体会到自己的能量在身体里脑子里心里怎样冲突、平复、不可控制，然后接受它。这是一张让人们理解自己的专辑，你就是这样，你就是你。

落： 新专辑在点名时间网进行众筹，现在情况如何？
猫： 点名时间网很支持这个项目，把它作为推荐项目放在首页了。10月8日已经开放了众筹，开放当日不到12小时已经筹了6000块钱，但是和我们的需要还差很远。希望在60天的众筹期里，大家能继续支持，量力而行。虽然是预售，但是自己心里总有种戚戚然，好像是在募捐似的。再强调一下：我们预售的同时也在召集大家把自己的声音录进这张唱片，具体的看了网页就知道了。所以要参加录音的，就尽快行动吧，为了“你是你”——我就是我——大喊一声，时不我待！

落：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猫： 先把专辑做出来再说。

记者手记：
在SUBS的演出视频里，有个爷们在台下接过话筒，使劲喊“抗猫我爱你，SUBS我爱你”。当话筒还回抗猫手里，她没有像大众偶像那样热情地回应，也没有跟着音乐继续狂躁，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低下头久久不作声。我不清楚她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只记得抗猫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心里落寞，但是依然坚强挺着脊背，说：即便是0%的希望，也要叫它希望，不说绝望。”

她抬起头，音乐继续。

SUBS新专辑众筹链接：http://www.demohour.com/projects/324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