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清竹：世界那么大，我看到了什么——辞职女教师回忆录之二

      我第一次去买了芒果回来，绿色的，手掌那么大，晓燕和我说，英国的水果好贵！每天我们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她便开始侃侃而谈在英国的生活。听了很久，我终于听明白了，她在讲她和她的导师谈恋爱了。讲英国人特别礼貌，有涵养。比如如果不喜欢某件东西，就会很婉转地表达出来，不会直接讲，怕伤害了你的自尊心。
      
    时间久了，我有点怕了她那滔滔不绝的口才。只要一坐下来，她绝对不会给你开口的机会的。可是我又没有去美国去非洲的经历跟她分享，于是只好说诗词，说历史，说文化，说我知道的，但是晓燕对这些可是一点都不感冒，她才不感兴趣这些呢！她好像根本就不是中国人，也好像根本就没有在中国长大过似的，她对英美国家的热情崇拜简直白热化了一样。她说自己是个十足的“人来疯”，只要一有人的存在，她的确就开始表演了，表演她那劲爆的口才，还要加上各种肢体动作！晓燕喜欢跳舞。我说，你教我跳舞吧！于是我们并肩站好，她教我伸出一只胳膊，扭头，摆动手臂，下蹲，扭动腰和臀部，再站起，双手在头顶合掌相击。但是我很快觉得乏味了。学跳舞，是为了周末一起去酒吧的时候，不要显得太笨拙了。好容易到了周末，丽莎开车，带着我和晓燕，也许还有艾菲，一起去酒吧。年轻人挤得满满的，简直要前胸贴后背了，没有太多空间，比我们过去春运时候的火车厢里还要挤。最要命的是震耳欲聋的音乐湮没了一切嘈杂和说话声音。下次他们再去酒吧，我就不去了。好无聊，不如待在家里看书。





      晓燕很快谈恋爱了，经常领回来一个高大的英国男人。他们房间里放着音乐，晓燕说在教英国男朋友跳舞，哦，不教我教他也一样，我才不管呢。有一次，他的男朋友用手快要碰到我肩上垂下来的一条丝带，说我的衣服好看，吓了我一大跳。但是后来再没有看到那个英国男人来了。
       那时候公司里有两个印尼男孩做服务生，一个叫那那，一个叫斋那儿。他俩周末偶尔会来我们家玩。但是我不敢出房间的门，那时候我还很自闭，特别恐惧和男孩子交往。我无数次想推开房门出去客厅一起坐，但是真的没有勇气。其实我心里很喜欢那那和斋那儿的。那那很瘦弱的样子，但总是一脸灿烂的笑容。斋那儿身材高大结实，人比那那老实木讷。我感到自己推开房门的手有千斤还重，我的脚更有万斤还重，虽然我的心早就跑进客厅，想和他们坐在一起，但是我就是不敢。我极度恐惧男孩子。他们在客厅坐了一晌，我在房间里受折磨了一晌，中间我拿了蛋糕和水果，终于走出去拿给他们吃，但是很快又回到房间里。听到他们在和晓燕的道别声里走了。但是我却在房间里哭了。我恨自己没有勇气。那时候我就是这么笨，连和男孩子说话都不敢。






    晓燕嘲笑通俗的歌曲，几乎所有需要唱的歌曲都被她讥讽为落后，老掉牙，她听的是英国流行的说的那种，非说不听。
      晓燕告诉我她周末的时候要去拍广告了。虽然晓燕的皮肤也是黄黄的——正宗的黄种人的，但是她神通广大呢，英语又特别特别好，比艾菲还要好，她可以用英语来写作。
     在那所房子里，我们并没有住得太久。有一次，我被晓燕的尖叫声吓到，从房间里冲出来一看，原来墙上第二次又发现了一条黑色的虫子。那种虫子喜欢潮湿的平房。虽然卧室里很凉爽，但是客厅和厨房却闷热得可以长出水草。客厅一直向里走就是厨房，厨房房顶的正中间有一块玻璃，阳光透过那块玻璃照射进来，使整个屋子里洋溢着明亮的光线。这种房顶放玻璃的构造，直到我去浙江，在那种古老的瓦房构造的屋子里，也都如此。早晨天刚朦朦亮，那块屋顶上的天窗使屋子里充满了比电灯更柔和美丽的光明。所以我是很喜欢我们这个房子的。





      但是既然晓燕说不喜欢，就一定要搬。晓燕是公司里的顶梁柱。
     我们搬到了离公司很近的摩天楼群。分为ABCD栋，每一栋都是回合的环形，楼下有游泳池，四周种满高低错落的植物花草。棕榈树无比挺拔高耸，然而比起摩天的楼群，它们实在太矮小了。当我无比寂寞的时候，就喜欢去看看在灯光闪耀下荡漾着的晶莹池水。几尊鱼龙的雕塑矗立在池边，向泳池里吐着水花。没有人会来游泳，偶尔只有几个小孩子。我虽然喜欢极了那摇曳着美丽幻影的蓝色水，但是真的无法鼓起勇气下去，这边的文化就是这样，大家都不会脱了衣服，在公共场合的。夜里，风很悲凉地翻动着棕榈树和各种花草的叶子，诉说着无法言尽的寂寞和忧伤。那无人的泳池在黑暗的夜风中自言自语。






      伊斯兰的信徒们每天有五次朝拜。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黄昏时候的。我们的新居是在第二十一层。黄昏的时候临窗而望，仿佛杜甫在登慈恩寺塔的时候所看到的：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然而这里不是皇州，这里是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间的千岛之国。告诉我的是那响彻天际的深沉悠长的经梵之音！那是一种无比沧桑悲凉的男低音，拖着悠长、悠长的腔调，像一条无边无际的长龙，盘旋在岛国的大地之上。
      来到雅加达不久，我得办理工作签证了。在这里，工作签证必须去新加坡办理，于是公司安排月蒂陪我去新加坡。月蒂是公司的顾问，她是印尼本地人，眼睛大而略微突出，微微发胖，她的中文水平是非常好的。月蒂是一个非常逗比的人，仿佛她的身体里满满地装着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开心。和晓燕一样，她的笑话也说不完，但是晓燕骨子里是矜持的高冷，而月蒂本身是滚烫的，说着说着自己已经乐开了花了。
   




    在去新加坡之前，杨岩告诉我，到了那边给林先生打电话。杨岩是我的介绍人，是杨岩在大连从一群来招聘的女生中挑中了我，我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幸运或者不幸，反正杨岩是我的命运女神。杨岩的老板就是林先生，他是新加坡人。或者说，林先生才是我的中介人。
      我和月蒂下了飞机，住进乌节路凤凰酒店。乌节路位于新加坡的中心地带，非常繁华。但是不知道是月蒂发音不准还是我没有看到文字，一直以为那里叫乌鸡路，直到写文章的时候查阅了一下资料，才知道是乌节，而不是乌鸡。

     我们出去逛了好久，都特别兴奋。直到吃过晚饭才想起来给林先生打电话，林先生还是开着车子过来接我和月蒂了。他说他本来很想带我和月蒂去居士林吃饭的，那里每天都有免费的素斋可以吃，非常好吃的，可惜没有等到我的电话。
      林先生温文尔雅，像街上那些新加坡人一样，举止有礼，谈吐温婉。他带我们去他家的学生寄宿的晚托班参观，杨岩以前就是在这里陪读女儿，认识了林先生，并在这里工作的。以前印尼华人是不允许学习华语的，自从新总统解除了限制令，立刻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很多家的华语学习中心。林先生也在雅加达开设了一家，我工作的公司老板也是一位新加坡女性。






       林先生开车带我们去了牛车水看花灯，因为快要过新年了，那一带的中国年气氛很好。虽然没有去得了居士林，但是新加坡的寺庙据说特别特别多，刚好路过一家，林先生停车，我们从大门进去了。大门没有关，但是里面的门都关了。临走的时候，我摸了摸兜里，只有一块糖，是下飞机过海关的时候工作人员送我的。于是恭恭敬敬把那块糖供养在门口的一尊佛像前。这时候本来他们已经在门外等着我了，我忽然发现寺庙院子里一个隐蔽的地方，有很多书籍的样子。林先生和月蒂在门外听说了，也非常高兴，我们快步赶到跟前一看，好家伙，堆得满满的书籍，图片，音乐磁带，还有唱片等等，都是免费结缘的。于是各人挑选了很多喜欢的东西，临走的时候，深深拜谢门口的佛像，感谢他送给我们这么多宝贝。那些磁带，那些书籍，在我暂时还没有熟悉雅加达的书店之前，不知给了我多少精神的慰藉！





    公司门前这条街，有很多店，只有一家店写着汉字的匾额：“名扬书店”，一楼做餐饮，二楼是书店。那天，我独自推门进去。桌椅都是墨绿色，有种深沉宁静的温馨。店里没有吃饭的客人，只有一个印尼女孩，是服务生，她在低头挑拣一个圆竹匾里的豆芽菜。印尼人喜欢把每一根豆芽菜都掐一下，不知道掐什么？我问她书店怎么走？她显然听不懂，然而似乎明白了，把我引往二楼，然后自己下去了。楼上悄无一人。我各排书架看了看，没有吸引我的书籍，都是台湾书籍。只有楼梯的拐角处，放了几十上百本金庸等的武侠小说。


      我第二次去书店的时候，认识了饭店和书店的女主人，她叫杨满珠。一位单身的华人女子。我们一见如故，感到了灵魂里有彼此深深吸引的东西，仿佛三生故交，今生重逢。我们谈话谈得忘记了时间。那时我一直恨自己口才不好，但是只有在和满珠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所有语言不请自来。本来满珠姐是要教我外语的，她问我学英语还是印尼语？我决定学习印尼语。但是每次都是在原本预定的一个小时的最后五分钟才想起学外语这件事。








作者简介


苍雪清竹，原名杨敏，之前网名丽水。来自大连。万壑烟霞，心归苍岫，一段云踪，泊于故洲。且饮一盏西风月光之茶，看一段斑斓古锈之剑，闲处啸歌，静里观云，乘文学艺术之一叶舟，飞渡茫茫尘世海。愿用唐宋不绝之诗词歌赋，写我华夏渊远深博之无尽情怀，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微信号：cangxueq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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