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中有凤凰
——读周作凤《浪花一朵》
魏束存
一九八〇年我到沂源中学（今沂源一中）上学。那时我们经常见一位女老师捧着教具在校园里匆匆地走过，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位永远也雷厉风行的教数学的女老师叫周作凤。每个学生毕业后都会特别关注有关母校的情况。我参加工作后经常打听沂源一中的一些信息，也听到了周作凤老师的一些消息，她教学勇于创新，桃李芬芳，硕果累累；她在学术上也是勇于攀登，论文频发，在中国数学教育界声名鹊起。一九八八年由中国矿大出版社出版发行的长达27.6万字的数学专著《高中数学解题方法与技巧》更是全国畅销，一版再版；她退休后不忍沉寂，到民办学校再创辉煌。
不久前有位老师告诉我：周老师写了一本书《浪花一朵》，写得很好，沂源一中原书记孟祥谦老师写了两篇序，水平相当高。还有一位友人也向我推荐《浪花一朵》，并联系周老师，请她赐我一本。我用了八个夜晚细心品读《浪花一朵》，我的心灵一再受到猛烈撞击，我经常忍不住涕泪涟涟！
这是一个英雄家族的传奇故事！
这是一个优秀教师的绚烂人生！
因为周作凤老师做人低调，这几十年我竟然对周老师家族的传奇故事一无所知！所以，当我在书中读到这些感人的故事，人已中年的我竟然怎么也堵不住心中汹涌澎湃的潮水，眼眶决堤了，泪水夺眶而出！
周老师的祖父周德政、二伯周标、三伯周群、父亲周化泽、三伯母朱道英、母亲梁绪华、姑母周莲泽虽然都是沂蒙山区高庄的普通农民或学生，但是当日寇的铁蹄践踏到沂蒙山区的时候，周家一门义愤填膺，响应“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号召，挺胸而出，积极投入民族救亡运动，秘密加入抗日组织。他们筹资、筹粮，出人、出工，宣传抗日，组织群众，发动攻势，打击日伪。
周作凤的祖父周德政：
周老师的祖父被日伪抓捕和囚禁二十多次，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是他决不当汉奸。他与敌人巧妙周旋，暗中给抗日组织提供情报，为抗日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贡献。
周作凤的二伯父周标：
周家的男人个个铮铮铁骨，周家的女人也多是花木兰、穆桂英式的巾帼英雄。周老师的奶奶、伯母和母亲都是裹脚女人，这些本来是围着锅台转的农家妇女，都深明大义，在抗日战争和随后的革命战争中不仅支持男人参加救亡和革命，而且自己挺身而出，亲自为救亡和革命流血流汗，其事迹可歌可泣！
周作凤的三伯父周群：
抗日战争胜利后，又是三年内战。周家男男女女又是流血，又是流汗。周老师的二伯、三伯、父亲、姑姑和姑父在参加完几大战役后南下，成为耀眼的“南下干部”，有的去了南京，有的去了四川，有的去了湖北，这些革命功臣事业上如日中天，辉煌灿烂。
周作凤的父亲周化泽：
按道理，夫贵妻荣，周家的媳妇们应该名正言顺地成为官太太，苦尽甘来。但是命运多舛，不幸又一次降临到这几个善良而又苦命的女人头上！她们的丈夫在南方回不来，夫妻两地分居的局面当时实在无法改变。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这几位周家男人不仅功勋卓著，而且个个英俊潇洒，更让人垂涎的是他们竟然都上过学，有知识有教养，绝不是满口粗言秽语的大老粗，在那个崇尚英雄崇尚文化的年代里，那些美丽的姑娘见到“羽扇纶巾”的周郎，谁不心旌摇荡？孔孟之道“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诲并非毫无道理，青年男女朝夕相处，异性相吸，天长日久，伊甸园也容易失火！本来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加上那些美丽的女兵都把周郎当作白马王子，频频暗送秋波！终于，英雄难过美人关，赤壁大战以少胜多，“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郎被倾城倾国的小乔俘虏了！他们在花前月下喁喁私语，如胶似漆，连藏在树后正在偷窥的爱神月下老人也看得入迷，乱了方寸，一犯糊涂，把红绳一撒，就把有情人拴到一起，让他们终成眷属！
周作凤的三伯母朱道英：
我的天哪！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在沂蒙山区老家的周家女人，日夜思念远在天涯海角的夫君，等来的却是夫君要与自己离婚的消息！真是晴天霹雳！但是周家的女人却是巾帼英雄，她们心中波涛汹涌，脸上却风平浪静。她们默默地接受现实，她们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她们有的是理智，她们有的是理解和宽容。她们甚至为周家的男人开脱：不怨他，是我配不上他，他一个国家干部，带着一个裹脚女人，不好看，也不利于工作……
周作凤的母亲梁绪华：
当读到这些内容时我忍不住泪水涟涟。自古以来的爱情婚姻悲剧多是负心男子造成的，女子多是受害者。周家的女人家只见过家门口的田庄水库，没有见过太平洋，但是她们的心胸比太平洋还要宽广！
离婚后怎么生活？周家的女人离婚不离家，她们不忍心舍下前夫的父母而改嫁，她们要给仍叫公婆的老人养老送终；她们还要携起手来，把周家的骨肉周作凤养大。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她们历经大跃进运动、三年大饥荒和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折磨。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一个人的头上就会变成一座山。但是，周家的女人有愚公移山的精神，在困难面前她们无所畏惧。她们的这些故事，同样催人泪下！
周作凤的姑母周莲泽和姑父崔学林：
周作凤姑父崔学林的前妻魏学莲，周作凤的母亲一直把魏学莲当妹妹对待：
我们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当她得知自己的长辈是抗日英雄革命功臣，她的爸爸是南下干部，是南京的华东军区后勤部的军官，她的心里有多甜！她在小朋友面前有多自豪！当她在四岁时第一次见到朝思暮想的爸爸，被爸爸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是多么幸福！但是，当她后来知道了真相——自己的爸爸回来是和妈妈离婚，爸爸不要妈妈和她这个闺女了，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那不是天塌下来了吗？她能没有怨恨吗？
周作凤的父亲周化泽与夫人倪颖：
周作凤老师的三伯母和母亲没有上过学，但却是女中豪杰，一个干过村长，一个干过民兵队长。周母梁绪华一九五八年参加工作，先后在幼儿园和宾馆工作过。她们守的是“活寡”，却对公婆极尽孝道，对晚辈充满爱心。
一个“失去”爸爸的女孩，与两个“失去”丈夫的女长辈——三伯母和娘相依为命几十年，缺乏父爱，但却饱受母爱，这真是冬天里的春天呀！一个失去父爱的孩子和两个失去夫爱的女人相依为命几十载呀！怎么不叫人同情怜惜？
少年周作凤：
周家人助人为乐，与人为善。周母不仅孝敬自己的公婆，而且“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关爱娘家梁氏一族，关爱前夫夭亡的前妻的娘家白氏一族，关爱小姑子丈夫的前妻魏氏一族，关爱素不相识的穷人，甚至关爱被坏官强暴而怀孕的弱女子……正如鲁迅所言：“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血。”真是大爱无疆！真是人间的活菩萨！在这个物欲横流、贪瞋痴泛滥的末法时代，读到这些感天动地的真人真事，真是醍醐灌顶，我的灵魂在颤抖啊！爱的威力无穷大，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可以消弭仇恨，可以融化坚冰，可以让人间处处鲜花盛开。在三伯母和母亲的养育和教育下，周老师健康成长，难能可贵的是，她学会了宽容，学会了博爱，学会了拼搏，学会了奉献。周老师对伯父、对父亲、对姑父曾经怀有仇恨，因为他们抛弃了自己曾经的女战友和元配。但是当她接受了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后，她懂事了，学会了把这些事件放在历史时代里去拷问，理解了父辈的苦衷，原谅了父辈的错误，并且诚心实意地孝敬生身父亲，善待父亲的续妻，善待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我的恩师孟祥谦在序言里对周老师这种转变大加赞扬，我与孟老师观点完全一致。周老师的父亲看到自己的父母被前妻悉心赡养、孝敬和养老送终，自己的大闺女健康成长、学业有成、事业辉煌，他也深有忏悔之意，对前妻充满感激和尊敬，也善待前妻和女儿；
周父的续妻倪颖也特别尊敬丈夫的前妻梁大姐，周老师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也发自内心地孝敬他们的“大妈”，至今每年老人的生日他们都从南京赶到沂源祝寿；
还有梁氏一族、白氏一族等亲友，他们也牢记梁绪华老人的大恩大德，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我从照片上看见给老人祝寿的场面，几十人济济一堂，其乐融融，令人羡慕。
这些故事催人泪下。“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周作凤在南京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周氏一族饱经风霜。周老师从小历经磨难。她从小牢记祖辈和父辈的辛苦，牢记三伯母和母亲的辛酸，继承家族的优良传统，吃苦耐劳，敢想敢干。
她是品学兼优，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这个学习尖子考入名牌大学，实现成为白衣天使的理想，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运动爆发，全国停止高考。一代有志青年徒唤奈何。文革让全国陷入浩劫深渊十年，把他们的大学梦打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周老师是学习标兵，本来就易受嫉妒，风暴降临，她立即登上“白专道路”黑名单，与“反动学术权威”享受同等待遇，遭受冷酷无情的批斗甚至殴打。周老师不愧是军人后代，她决不向邪恶低头，决不出卖良心，对受难的老师们决不落井下石，这一点她遗传了她祖辈和父辈的血性。她这种顽强抗争的骨气和高风亮节，很令人钦佩，很值得我们学习。文革风暴减缓后，周老师回到家乡务农。后来结婚，再后来干民办教师，又转为公办教师。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她迎难而上，为改变乡村贫穷落后的面貌献计出力，而且头脑活泛，经常别出心裁，比如建议迁村造田，比如建议并筹建村小学，真是功德无量。一个大学梦碎的女青年，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随遇而安，用辛勤的汗水屡屡创造出辉煌业绩，成为先进典型人物，令人钦佩。
青年周作凤：
机遇偏爱有准备之人。一九七七年冬天我国恢复高考。已经31岁的周老师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上有老下有小，还在沂源中学教课。面对盼望已久的高考机会，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复习功课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她以全县第3名的考试成绩顺利考上了大学。虽然因为已经31岁不适合再上医学院，又被调成学师范专业，但比起那些今生再无缘走进大学校门的1966届成千上万毕业生，她又是时代的幸运儿！她毕业后回母校继续任教，如虎添翼。这段奋斗史催人泪下，给读者启迪，给读者力量。
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纵观周作凤老师几十年的教育生涯，她确实做到了。在我这个高考数学成绩不合格的人看来，高等数学那是天书，确实让人望而却步。我不怕佶屈聱牙的古文，不怕阴阳怪气的外语，唯独恐惧高等数学。高考前夕，我的班主任李振华老师对我说：“你只要数学考上50分，我敢打保票，你一定能考上大学！”总复习时我确实下了功夫，也大有长进，高考数学考出上高二以来最好的成绩——47大粪（分）！可惜大学校长已不是蔡元培和胡适，我只能上个中专！和我有相同情况的学生不少，我们欲哭无泪。拙荆曾庆莲说：“假如你那时候的数学老师是周作凤，你很可能会考上名牌大学！”我笑曰：“多亏不是周老师教我，否则我老婆可能不姓曾！”其实，拙荆的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周老师教学的不同凡响。多年来我听说过，现在又读了书里的记述，周老师太让人佩服了！她勇于创新，把一系列新思想新方法运用到教学实践中，特别是把心理学运用上，事半功倍，创造了许多令人目瞪口呆的教学成绩。她言语幽默，讲课妙趣横生。她让一些严重偏科、厌恶数学的学生一变而成为酷爱数学；她让一些考学无望、甚至人生绝望的学生脱胎换骨。曾有教数学的青年教师为学生厌学数学而束手无策，苦恼至极，遂求助于周老师，周老师也是当仁不让，她去青年教师的班上讲了一堂课，第二天青年教师问周老师：“周老师到底有什么魔法呀？您去讲一堂，一些厌学数学的学生像变了一个人，今天早晨四点半就有人起来看数学！”周老师简直成了点石成金的济公法师！
讲课妙趣横生的周作凤：
周老师何以屡创奇迹？除了她潜心钻研常规教学方法和技巧，更重要的是她有无私的爱心。在她的眼里，每一个学生，不管美丑，不管智愚，不管穷富，都是她的亲生孩子，无论这孩子多么丑多么笨，作为母亲，她绝对不会狠心抛弃。周老师对学生的爱像涓涓细流，流进每个学生的心田，滋润了他们饥渴的心灵。周老师的法宝是爱，她让每个学生不是怕她，而是真心喜欢她。许多学生把周老师叫作妈妈。爱，无坚不摧；爱，无往不胜。书中有一些实例，无论什么读者读了也会大受触动。
周化泽晚年生病住院，女儿周作凤服侍：
特别令人吃惊的是，周老师无限热爱教育工作，成就辉煌，桃李芬芳，但是她不是“教师爷”，不是“马列主义老太太”，不是苦行僧。她热爱生活，兴趣广泛，格调高雅，甚至非常浪漫。她专攻理科，却热爱文学，从小阅读了大量中外名著，至今仍兴趣不减，许多名著里的精彩段落，她至今能随口背诵；她会裁剪，会缝纫，能做出漂亮的衣服，给自己也给别人；她会跳舞，华尔兹、探戈、交谊舞样样熟练；她还想学习乐器。孟祥谦老师在序言里对此也是大加赞扬。
被女儿周作凤服侍的百岁周母：
周老师乐观、豁达、开朗。如今她一边服侍102岁的母亲，一边照顾受伤后行动不便的丈夫，却还读书、跳舞。今天上午我夫妻登门拜访周老师。这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周老师，吃惊着实不小：这哪里是一位75岁的老太太？简直是一位只有55岁的女教授！我们一见如故，全无隔膜，谈笑风生。我相信，周老师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充满欢乐祥和，阳光会撒满大地，春风会吹开笑脸。整个家里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两位坐在轮椅上的人着装干净整洁。更为吃惊的是，102岁的梁绪华老人脸有光泽，皱纹不多，几乎没有老年斑，我们与周老师交谈时老人家还几次插话，思维清晰，语言清晰，还与我们合影。真是让人敬佩的一位传奇老人！
沂源和南京的周氏亲人、梁家亲戚、白家亲戚为梁绪华老人祝寿：
近几天夜里我坐在沙发上读周作凤老师的回忆录《浪花一朵》，常常眼泪汪汪，拙荆曾庆莲似乎有些纳闷。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热爱这片多灾多难多灵性的神奇土地，更热爱在这片土地上流汗流泪流血并创造了无数奇迹的中国人！
我流着眼泪一气写完这篇读后感。
2022.1.8.
周老师的照片：
本文作者夫妇登门拜访：
【作者简介】 魏束存，本名魏述胜，山东省沂源县鲁村镇鲁村二村人，祖籍济南市钢城区辛庄镇芦城村（原属莱芜市）。毕业于山东银行学校（今齐鲁工业大学金融学院），金融园地老长工，曾在人行、工行和中行工作，曾任中国银行沂源县支行副行长，今在博商村镇银行工作。有金融与汉语言文学两个专业毕业文凭。爱读书，偶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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