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卡德尔：废墟上长出的寓言

要知道，有一些事情，总要有人念叨念叨。你可以躲起来，也可以站出来。

——梅卡德尔 赵泰

阴郁，深刻，暴躁，这是梅卡德尔给人的直接印象。

2013年10月，广州大学城，海石音乐巡演。台下的学生们看着登台的几个瘦高个，指着身着紧身裤、长发披肩的主唱，开始窃窃私语：这人是男是女啊？

这些议论很快就被淹没，因为音乐一起，台下很快按捺不住，开始了整晚最强劲的POGO。

投影仪上打出他们的歌词：

你的偶像在天堂已经迷失了道路
为他指路的人就躺在黄金浴缸
对于鲜血与死亡我们只能谈笑着
躲避着

他们偷偷地嘲笑我们如此的愚蠢
你的大脑分泌着懦弱的愤怒
所有伪善的脸都在这夜里消费着
这时光

——《过期》

乐队叫梅卡德尔，散发着与之前演出乐队截然不同的气质。

主唱赵泰，副歌的爆发拥有惊人的冲击力——当然，他是男的。

我们必须按照这样的剧本存在下去

梅卡德尔的戏剧就要开始了
这次谁又将掉入他的陷阱呢
木偶的控制者在冷静地观察着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小丑罢了

梅卡德尔的陷阱已经挖好了
这次谁又将参加他的演出呢
木偶的控制者在冷静地观察着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小丑罢了

——《梅卡德尔》

互联网上对梅卡德尔这样解释：前苏联特工，喻指某国为了追杀叛国者而派出的特工人员。“《梅卡德尔》这首歌确实是因为这个契机创作出来的。”乐队主唱同时也是灵魂人物赵泰，向我解释取名的由来，“对于一些存在不被自我所掌控的东西，我总会感到莫名的恐慌。”

他似乎很喜欢用存在主义来说事儿。他说，存在被当做安排好的戏码，在这个世界随时准备上演，即便我们已熟知剧本，可我们必须按照这样的剧本存在下去。就算是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仍感到置身孤岛。

赵泰是石家庄人，2009年底，与盘古乐队原鼓手赵志辉创建了梅卡德尔的雏形——赵的立方体。随后经过变迁，组建梅卡德尔乐队。2012年，因为一次暖场机会，赵泰结识了海石音乐的负责人、《音乐天堂》前主编李文枫，于是受邀从石家庄来到广州。2013年初进行了乐队的重组，就是现在的梅卡德尔。

说到队名，他嘿嘿一笑：“这应该是一个巧合。如果我说这是摇骰子摇出来的，你相信吗？”

他的唱腔有些近似木马的谢强，又比谢强多了谢天笑式的狂野——虽然这两人的音乐都不是他的菜。而歌词对仗、严整，有着浓郁的诗人气息——或许在诗人前面，得加上摇滚二字。

舞台下，他们和很多独立乐队一样，当着各种临时工。

人们看到“真实”常常敬而远之

我看这高楼就像坟场
你的头在天空中飞扬
焦虑着我们该如何衰亡
小丑们穿着美丽的衣裳 衣裳

——《我无法停止幻想》

台上暴躁的他，在台下则显得沉静。他毫不讳言自己的临时工身份，从KTV音响维修到音频编辑，杂七乱八的工作，维持着生活所需。但这样的身份完全不妨碍他对世界的反思，反而更像是一种因果相生的关系。

在《寻找多莉》这首作品里，梅卡德尔向人们展示了一番奇异的景象：人们在摩西山上看见了绵羊多莉，当他们爬到山顶，羊已经不见了。人追着羊跑，而羊追着人咬。

多莉就是那只在科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克隆羊。赵泰思考的是，人类可以为创造不同的生命而欢呼呐喊，可又是谁赋予了人类这样的使命？“我们可以设想，不久的将来，人类一边发展文明的同时，一边把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践踏得体无完肤，于是我们开始寻找。那么摩西有上帝引导，可谁又来引领我们？”

他继续追问，在这个时刻出现的多莉又代表了什么，是奇迹？历法？生命？他一口气给出答案：“它什么都无法代表，它代表的仅仅是人类的残暴、疯狂、痛苦与挣扎。羊的撕咬和人之间的撕咬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种咄咄逼人的反思，就好像残酷地拨开现实的皮。赵泰认为，如果要给梅卡德尔做个定位，那就是“真实”。“人们看到‘真实’二字的时候，常常敬而远之。我们也明白，想要接近真实，就像想要接近真理一样困难，甚至要有纵身火海的觉悟。可当我们环顾四周，却发现真实已经消失殆尽，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推卸呢？所以，梅卡德尔乐队为的就是无限地接近真实，用我们仅有的力量，让真实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我是K

用无序的表演来压抑   来释放
是自私 是疯狂 是甜蜜 是幻想
是灵魂 是解放 是控制 是欲望
是意识 是躲藏 是游戏 是死亡
是音乐 是无知 它告诉我 我就是K

——《我是K》

在梅卡德尔即将出炉的首张专辑里，《我是K》这首歌有明显的不同。而这首歌的诞生也很有意思，当时他们正在排练另外一首歌曲，结果贝斯手弹着弹着就弹歪楼了，不过听上去还不错。赵泰就让他继续歪，然后翻出一些没有编配的词，大家一起歪，歪来歪去，就歪出了这首歌曲。

分析起写这首歌的缘由，赵泰说：“我们都存在于这样一个压抑的环境里，它可能代表了我们这一代人想要说的一些语言。”至于歌曲里“A”代表了什么，“K”代表了什么，他觉得，对于听过这首歌曲的朋友们来说，应该不言而喻。

“要知道，有一些事情，总要有人念叨念叨。你可以躲起来，也可以站出来，毕竟我们所处在一个无法选择的困境之中，有很多情非得已。不过，想要摆脱这种困境，先要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困境。如果能够战胜困境，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K。”

更有意思的是，这样天生一副摇滚气质的赵泰，竟是古典吉他出身。他学古典差不多有5年，而当时学古典完全是因为觉得学民谣不够高级。那会儿就有组乐队，他说他学古典就是为了搞摇滚。据他回忆，同学老师对他搞摇滚不知道，也不关心，大家都是以谁先完成了这个训练、谁先弹下来这个套曲、谁弹得更快更像为主。“至于你搞乐队还是搞姑娘，不是他们研究范围之内的。”

他好像对什么都有点意见，而是正是梅卡德尔彰显的价值。“无论历史与时事，都从方方面面警示着我们，可我们还是麻木无知。任何事情都可能会发生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神奇的国度。就算警钟长鸣，可我们依旧不去思考，不去行动，不去反思，这样的我们是不是太狂妄自大了？”

当话题转移到他们自身：这么多年过来，有没有很难熬的时候？

赵泰想了许久，给了我这样的答案：

“做音乐本来就是一件在价值关系上不成正比的一件事情，谁让你心甘情愿地去做呢？那就不该抱怨生活和环境。”

落： 你觉得你们的代表作品是哪首？
赵： 这么说可能有点吹牛逼，不过每一首歌曲都从不同角度代表了梅卡德尔吧，哈哈。像《过期》的痛苦与幻觉，《我无法停止幻想》的迷惑与撕裂，《迷恋》的梦幻与思考，它们不仅仅是为了让我们跳起舞来那么简单。

落： 你的歌里有焦虑，有愤怒，有绝望，它们从何而来？
赵： 这些所有都来源于生活与梦。生活是现实的写照，梦是精神的映射，无论你我，都存在焦虑、愤怒与绝望，而我则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落： 《狗女孩》是在表达什么？是隐喻还是真有其人？和《迷恋》中的女孩有共通之处吗？
赵： 当物质生活成为眼中的唯一品质时，人就很容易被操控，曾经要攻击的，现在可以去亲吻，曾经被推崇的，现在可以去诋毁。人们失去了分辨能力，就不要提什么爱情、亲情、友情了。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某个方面成为这样的人。
当然和《迷恋》没有关系了，那么甜蜜的一首歌……

落： 除了音乐外，乐队成员是否都从事着别的工作？都在做什么？
赵： 对，大家都有一些事情在忙，比如鼓手现在就是一个苦逼的广告策划，你们懂的。吉他手是一个不把自己安排满就会死的一个货。贝斯手偶尔会打打零工，也搭上刚刚毕业，祖国的就业问题嘛，你们还是懂的。而我现在也是做做兼职什么的。
总之哥几个都在音乐的路上忙碌着，为了这，什么都不是个事！

落： 乐队里四个人有三个都是长发，长发好像很适合梅卡的风格。
赵： 呃，至于长发这个问题吧，留着留着就长了……

落： 在音乐上，或者说艺术上，你的精神导师是谁？他们的什么地方最触动你？
赵： 像Nick Cave、David Sylvian、Archive等等，这样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哈哈。不过在精神层面上对我影响最深切的要数盘古乐队了。当然，大部分这些音乐都是我曾经一起做音乐的一个朋友推荐给我的，可以说他引领了我听音乐的一些导向，我非常感激他。

落： 国内音乐人，你最喜欢谁的作品？
赵： 如果说我很喜欢的就是腰乐队、王磊，不过他们都半死不活的，还有就是左小祖咒、窦唯、顶马、与人、五条人，他们的东西都对我有过影响。

落： 《我是K》里，“我是King，我是Kill”代表着什么？

赵： King是欲望，Kill算是方法吧。每个人心中都藏着可以代表这两种行为的理解。就像我所说的反思，当下很多人都不那么勇敢，敢于把内心放置在镜子面前，因为真实已经让人觉得可怕，自以为虚假的生活就可以变得充实，可内心却越来越空虚。

落： 你在你的音乐里，就是King；用你的音乐来面对外界时，就成了Kill。可以这样理解吗？

赵： 恩，可以这么说，我都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听你这么说起来感觉还是很贴切的。就像这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这样才很好。

落： 你们一贯持批判立场，那么，对目前国内的音乐市场怎么看？
赵： 目前的国内音乐市场总的来看挺好的，独立音乐的生存空间已经越来越大。当然，浑水摸鱼的更不在少数，而且音乐的质量和水平参差不齐，这里面有信息爆炸的原因，也有很多个人原因。有些乐队打着捞一把的心态，开始做音乐（如果他们那种行为称得上是做音乐的话），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

这对乐迷来说就有了很大的要求，他们必须慢慢学会甄选音乐。毕竟乐迷是支撑独立音乐人生存的一个重要基础，如果缺少了乐迷的支持，独立音乐人只能生存在夹缝中。可正如你所见，现在的乐迷盲目的追求与崇拜，正在腐蚀着这个市场，人们的关注度往往从音乐本身转移到了粉丝量上，这是一个羞于启齿的反射。

落： 如果有一天你演出被要求改歌词，或者发碟歌词没过审，你怎么处理？
赵： 我们的唱片现在审核都很困难，嘿。不过这应该不成问题，至于那些要求改歌词的演出，应该不会找上我们的。

采访手记：

没采访之前，我首先感兴趣的是，词谁写的？他们说，赵泰，就那个主唱。

真跟赵泰打起交道，甚至可以用温文尔雅来形容他。暴躁凶猛不见了，成了个哲人。

抽着便宜烟，晚上很早回家，因为住得远，要赶地铁。

相比之下，我更期待见到舞台上的他，哪怕是排练的舞台。

只要一上台，他就变身，瘦削的身躯爆发出雄狮般逼人反省的力量。

期待这支乐队走得更远。

梅卡德尔首张专辑众筹，支持他们吧： http://www.musikid.com/project/507

落网采访梅卡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