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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寂——【红星故事汇】

山寂——【红星故事汇】  第1张

(一)

十九岁时,她带着我回了故乡。

车在行程三分之一处的山腰上抛了锚,到达的目的地属于偏远地区,加之人流淡季,盘延在山间的公路上车辆寥寥无几。随行的四人索性下了车,从海拔三千米的地方眺望,天蓝成一望无际的穹空,林野纷布。蓝天白云下,让人有种如饮酒般心旷神怡的错感。四人如饮酒般大口呼吸。对于这些见了牛粪会大叫哇这是牛粪的所谓城里人来说,森趣涨了心中难能存在的热情。此刻白云翻涌过来,一半明亮,一半黑暗,在这天地间,还有一种晦涩的寂静,那就是,山。

她说:“十年。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我被母亲带着离开这里整整十年。从来没有勇气回头”。像一只归乡的鹤鸟,启程回到它的山巢,它心中永久的故乡。

她叫,欧十蓝。请允许我用了一种植物的名字这么称呼她。在我心中,她就如同这植物的隐喻一般——坚强勇敢。一九九八年,正是事业起步的风华年纪,京叔由于意外死在父辈生长的山林里。当然,京叔是我后来称呼的京叔。那年十蓝十一岁,哭着,喊着,被母亲带着离开那个山村。一九九九年,一个不那么自信的小女孩牵起我的手。我和十蓝之间,并非一见如故一拍即合。相识的九年,我也并不如小说里写的如一个救世主般带着她逃离那个刚刚崩溃的世界,两个属性同等质地的人,在两个分崩离析的世界里,相互支撑,做过无数人人皆知的坏事。也做过许多不为人知的好事。就这么,成长过来了。

(二)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十蓝在电话那头说:“H,陪我回家吧。我想回去看看老去的爷爷奶奶”。

随行的四人,除了我和十蓝外,还有她的男友以及司机杨叔。陪行的两人其实并不在行程内。两个女孩子只身上路未免让人心有余悸,所以十蓝男友找了自家人充当司机陪行着上路直到确认我们安全抵达。不一会汽车继续行进在山间干净的公路上。

十蓝指着远方一处水电站的泄水闸说:”H你看,那是我父亲修建的”。水电站修建在山脊的集水线上,泄水处如同山涧瀑布般气势飞腾。

京叔,那是她第一次向我提及有关你的事物,像个孩童一般骄傲无邪:我的父亲是个工程师,在那个年代,家喻户晓。

车绕过几座山梁,抵达终点。迎接我们的是十蓝的爷爷。老人年近八十,面相慈祥,却英气逼人。所处的村落相对平穷,劳动力决定了男人的家庭地位。爷爷是整个姓系之长,虽说是看似渺小的群体,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领导一方。

十蓝放下手里张罗的行李,一眼就认出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十一二岁少年,少年轮廓清晰,尤其眉眼,生得分明。一动不动,看着十蓝。

“过来,过来抱抱姐”。十蓝唤他。

少年倏然笑起来了,所有的生疏在这一刻既被打散,他想念这位亲人,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脉手足。他银铃铃的笑着跑进姐姐的怀里,洁白的牙齿与擦了土色的脸蛋形成明显对此。他笑得那么好看,真诚,朴实。以至于我后来坐在独自返程的汽车上,车缓缓饶在这山地间的时候,我脑海里全是他的笑容。

小汪陶是京叔的第二个孩子。他出生没有多久,京叔就发生意外。母亲带着姐姐离开了这片山林,回到了有权有势的娘家。唯独留下他,陪着两个老人,度过这漫漫十几年。

相见得有些突然,老老少少并没有用一种极悲极喜的方式来迎接这个十年未见的至亲。相反,他们像等待一个刚出城两三天回来的亲人,沉默的接过她的行李,沉默的带着她,走在故乡的路上。一切那么顺理成章,那么自然的沉默。“回来了。我们小蓝,回来了啊”。村里习俗,闻讯而来的亲戚纷纷前来祝福,把藏在最里层的内衬里为数不多的钱财,悄悄留下来。

爷爷奶奶有一处乡间的草房,京叔也是在这里长大。几十年历史,风雨不动,看起来还颇有些山居桃源的感觉。老人还在后院种植了时蔬,果子。水源引自山里,渴了拾瓢就饮,比农夫山泉还清甜。据说这里的人从不喝市面上售的矿泉水,打开水管放出来的水都比那清甜。而镇上的大部分自来水,都是京叔在世时引的。后院连着山脉,可直接通往山间。山涧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小汪陶虽是十一二岁,山里长大的孩子动作灵敏过人,带着我们把山间逛了逛。芭蕉,野莓,信手拈来。还有,青黄不接的稻田。听着小汪陶青涩的声音伴着溪水声,在山间银铃铃唤我姐姐,姐姐。这让我一时间忘乎所以。

吃过饭以后,一家人坐到草屋前院乘凉。十蓝逗着小汪陶玩。给他说有趣的故事。

“你要好好上学,妈妈同意让你初中毕业就到她身边来,上市里最好的中学…”。

爷爷坐在黑夜里,点燃一支叶子烟,吸食了一口,深深埋进肺里,把目光投向夜里沉默了半响,缓缓开了口向我说起了往事:“囡囡她爸,以前常喜欢带着大帮朋友来家里,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他是这镇上十年难得考出一个的大学生,读的是省里最好的大学。她爸爸学的是水利工程,去了县城做了小官,心里又放不下贫苦家乡,想回来造福百姓。那时候镇上人家都还用不了自来水,她爸回来以后,把山里没引用的山泉,引进了附近的人家。让镇上百分之八十的人家喝上了的自来水。每一次牵引都是她爸爸督的工,如今的山上,还有囡囡她爸亲手修建的储水漕,怕发生灾难,储着水后备。现在的山泉倒是甘甜,就是人,再也没法活着看到。”

或许星火的余光,或许是距离颇近,我能感受到这个年迈八十的老人家把这份孤独深深埋进肺腑,整整十年。我默默在心里感慨到,该是怎么一个健硕善良的男人,才能在那个年代,放下权利富贵,把甘甜的山泉牵引进一户户劳碌耕耘的贫穷人家。京叔,你真是个英雄。

黑夜来得适时,因为,它让我看不见任何人眼泪。

(三)

后来,十蓝那热情的姨妈组织带着整个嫡系亲族,去八一水库烤全羊。

八一水库是京叔去世的地方。人们总是喜欢用一种不动声色的形式来缅怀。这里的风景像新生的油画,湖泊呈深蓝色,透明度极高,能看见闲暇的鱼儿畅游。四周森林密布,绿荫给湖泊边际着了一层保护色。人们借助绿荫庇护,在森林稀疏的地区建立烧烤区。大部分外来的游客都喜欢自驾过来烤全羊。她说:“当年他的尸体就被放在这里。那年我九岁。我站在人群的远处,哭着,喊着。围观人群好多,有人叹息,有人擦着眼泪,我哭着喊他的名字,哭着…喊着…爸爸,醒醒啊爸爸。直到被人群中有力的大手抱开…那是我最后一次关于他的记忆。甚至是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

她多次躲避人群,寂静躯膝湖迹。找到她的时候,她站在湖泊边际,冲着人群近乎歇斯底里而又妥协的呐喊:“让我静一静。好不好。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一刻敢停下来想念他。每当我想到他那不善表达的背影,心中涌起这份疼痛,无法克制的占据我。所以我不敢想象。共度的时光,每一个细节,我都不敢想象”。我轻轻地推了推小汪陶的背脊。他知道我想说什么。少年瘦弱的身体轻轻走上前,牵住姐姐的手,红润着眼眶,什么也没说。比起这个十余年只见过一次面的姐姐,他甚至连父亲的一面的都没有见过。不知道这是幸运,或者不幸。只知道姨妈经常扯着父亲的照片说,看这眉眼,这鼻梁,和他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姨妈性格坦率直爽,心软。看着这一幕触景伤情,她走过去,抱着两个孩子。一声不响的留着眼泪。爷爷从远方走过来,看着相互依偎着轻轻抽泣的三人,此刻老父亲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把子孙三人轻轻拥进自己的下巴窝里,暖着,老父亲的眼泪流了下来。四人以一种依靠的姿态相拥而泣。

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又觉得似乎又是必要存在的。我像一个观局者,以一种第三者的姿势来观望这一切。一个男人的离开,粉碎了三代人集结一时的光明。缄口莫言成了这个大家庭里老老少少,最隐晦的默契。此刻那像是我的父亲,我的弟弟。我的女儿。我的,英雄。

次日,我买了返程的汽车票。有些事情,是该单独留给一个家庭,它属于只该有的一个家庭的柴禾晚会。

车缓缓行驶在这山寂间。它葱郁如初,仿佛我不曾来过。

京叔,现在这里开满了花。开满了田野里的每一个角落。你看到了么?他们在歌颂你与这山间所有共度的时光。请你抬头看看。

请允许我把你的故乡,也当作自己的故乡。

作别,英雄。

题外: 赠好友。此文发生皆为真实经历。读过一句话:“十分吊诡的是,面对死亡的勇气会释放出生存的能量。”写到深处,我会很想哭很想哭。我懂了演员要入戏为什么困难,诗人要深沉为什么会抑郁,或许这不是今天才懂的,我得把我放进当时的情景:那是我的父亲、我的弟弟、我的朋友、我的女儿、我的英雄。此后我住过繁华的街,看过大海,但却没有一次感受生死人情的经历,能和它媲美,让我难忘。我希望我的十蓝,一直坚强勇敢。小汪陶,就这样,健康的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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