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永夜不可伤——Autumn Tears记事

Autumn Tears，乐队的名字音译为秋天的眼泪，也许唯有永夜与深秋方能诠释出他们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境。当永夜停在枝头，秋天止步于落满荻花的河畔，天地如同一场盛大的送葬，世界缓缓走向末路，这种凄绝的意境方是他们的表达。

如果说献给垂死孩子们的爱与诗歌是一首孤独而凄美的诗，那么管弦乐章就是文字本身。接触《Love Poems for Dying Children, Act 1》这张专辑时恰逢读高中，那种庄严如教堂大理石壁的管弦轰鸣声，就像是寄宿制高中一样的压抑人心。

可以说，管弦乐章就是Autumn Tears灵魂。每每听歌曲里那些宏大的管风琴声时，郁结油然而生。这不是Autumn Tears主观臆造出一种抑郁，而是背后的大环境使然。当每个人被迫扮演着社会所赋予他的角色时，这种压抑与抑郁便会出现，而音乐的感染力又让我们在那些或长或短的曲子中找到共鸣。一首好的音乐，并非是靠单单的节奏与起伏去感染人，而是它们拥有着直指人心的悲痛与喜乐。

回想那无数个寂静如幽谷的深夜，耳边飘零的女声恰如冰天雪地中飞过神庙屋檐的白鸟，而神秘主义洞深处的不可知，又让人因恐惧而颤栗，两种对立的体验如浓汤般煮成了至今依旧难以忘怀的梦魇。女声不是Autumn Tears的专利，但是女声对于Autumn Tears的感情表达尤为重要，《They Watch With Closed Eyes》中整首歌曲都是通过咏叹式的女声来表达的，与男声低沉而邪恶的咏颂相搭配，生生区分出了残酷意境与美好向往的差别。

如果说管风琴的庄严与紧张的节奏构成了抑郁的基调，那么飘渺如白纱般的女声便是向往中的美好，只是这美好飘渺如耳边的幻听，无不说明了韶华易逝有生皆苦的真谛。

第一次接触哥特或者暗潮这类型的音乐，享受到的往往不是多么美妙的体验，而是沉闷的压抑与感同身受的恐惧。同虚无主义哲学一样，他们将人的存在引向了虚无缥缈的幻境，如夸父逐日一般，终生奔跑追寻着那个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最终累死在去“瀚海”的途中，甚至到死都未明了太阳是永远不会落下的。

但是这也是这类型音乐最难得可贵之处，它们不再只是给人一种难以忘怀的体验，而是揭示出某种本质性的问题，逼着你去思考，因为你若是得不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果去说服自己，那么便陷入到创作者的自我幻想中，痛苦得难以自拔。而恐惧则是黑暗意境的恐惧，对有生皆苦的恐惧，对虚无主义的恐惧。我们生于虚无，又行走于虚无，最终还是要归于虚无，难道片刻间的物质满足真的就是我短暂一生的唯一慰藉？

Autumn Tears的音乐是没有温度的，献给垂死孩子们的爱与诗中，随处可以听到风声与潮汐声，将听众从耳朵冷到心里。它所讲述的故事也是没有温度的，甚至连主人公都是一个血液冰冷的吸血鬼。被大环境所压抑着本性，被虚无主义所引导，一点点走向精神上的幽闭，直到被披上吸血鬼这种离群索居的外衣。幽闭是一种很好的逃避，但逃避始终是逃避，那个孩子的出现便是最好的说明。贫穷者幻想财富，旅行者渴望水源，于是幽闭者的世界中出现一个孩子就不是多么突兀的事情。所以整张专辑在冰冷的表象下，拥有的不仅仅是冰冷，也有渴望，拥有渴望却沉迷于冰冷，最终体味到的只有孤独，而孤独正是Autumn Tears创作的灵魂。最是难忘开头处的那段对白。

孩子:那些孩子也曾唱歌吗？
美丽的妇人: 也唱，他们现在不唱但哀歌总在记忆里。
孩子:他们也曾欢笑过么？
美丽的妇人: 也笑，但他们很少笑。
孩子:那些孩子也哭么？
美丽的妇人: 是呀，我很遗憾，他们总是哭泣流泪。
孩子:你爱那些孩子么？
美丽的妇人: 我爱我所有的孩子，然而我怕他们不爱我。
孩子:你爱我吗？
美丽的妇人: 我将永远爱你，我最最亲爱的。现在睡吧，我们将一起走向结束迎接这死亡的来临。所有的一切将瞬间完结。

无论是濒临大海的潮汐声，还是如岁月一般永恒女吸血鬼，抑或是天真无邪的孩子，终究是逃不过孤独这个命题，而巧和的是我们日夜面对也是孤独。这种孤独不是字面的意思，每个人的成长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们从语言到想法都应该是独一无二，但是相对于个性本身，生存往往是不可不谈的负重。

现在社会本就一个巨大流水线工厂，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环节，这个工厂需要的不是你个人的主观思想，也就是个性，它只需要你按照流程上的规定去操作 ，之后你便可以把你自己的思想丢进垃圾桶了。所谓的孤独恰巧是自我思想牺牲后又不被他人所理解。久而久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狭小而封闭的世界，不理解他人，亦不被他人理解，独自行走在那座幽闭的午夜回廊中。

于是孤独本身就成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无解命题，就像是“是谁杀了知更鸟”中加害人亦会成为被害人。所以拥有永恒生命的女吸血鬼，她如神祗一般，却不能去容忍一个孩子的背叛，正是因为那个孩子触碰到了她心中那个名为孤独的幽闭世界。她爱这孩子，出于吸血鬼的本能欲要伤害他，却又惧怕伤害他，最终在背叛的愤怒中要杀死他。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过程，其中包含了怎样的情动与爱恨。像极了现代人想要去爱，却惧怕被拒绝和伤害，在踟蹰中等待着感情的死亡。最终想要杀死的孩子的举动无非是一个近乎于自我毁灭的结局，虽然世间诸多感情不似这般悲剧绝，却不得不为之动容。

至今无法忘记那个沉迷于Autumn Tears黑暗意境的年代，进而沉迷于爱伦坡的《红死魔的面具》，以及长满青苔的灰暗地下室与黎明灰暗天空里橘黄灯明。生命本身也不是一味的沉痛，但是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面对黑暗，与其惧怕，不如进入它，凝视它，从而洞察这个世界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