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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我还年轻

趁我还年轻  第1张

七年前,我高考结束,一心想要报考中文系,可惜没能拗过我爸,他替我选择了看起来似乎更容易就业的金融系。四年之后,我坐在研究生的课堂里,高级微观经济学的课本是马斯科莱尔的英文原版书,密密麻麻全是数学公式、图表和证明。老师说,你们都学过数学分析了吧,好,那这个定理我们就不解释了,直接引用。天知道,我连高中数学都没学好。于是,那漫长的研一一年,我在这门每次三个小时的课程上,经常一个字都听不懂,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在理科重点班考倒数第六名的日子,甚至比那时还煎熬和焦灼。

在这些生活好像并不太尽如人意的年头里,“读点书”和“写点东西”这两件小事像止痛剂一样治愈着我。

去年的暑假,网上风靡了一篇叫《寒门再难出贵子》的文章,让我们那一层楼的女生看完之后集体阴郁了一把。八月初酷暑正当头,我们枯守在没有空调的学校,为了将最后一个暑假过得充实,所以它几乎是致命性地让我们陷入了茫然和无助。那晚我写了《我比谁都相信努力奋斗的意义》,用这个俗不可耐的题目表达着一种近似无畏的叫嚣。

可是第二天一早,我的同学她们在蒸笼一般的宿舍里醒来,该考注会的继续去做题,该实习的继续去跑客户,该考博的继续去看专业课,该写论文的继续去研究文献。她们笃定的状态让我觉得前一晚那场声势浩大的怨气和讨伐好像并不存在。她们甚至不需要和我一样非得自我灌输一通意义之类的东西才能安心入睡。再聊起这个问题时,我一个同学说:“努力不能改变出身,难道放浪形骸、肆意堕落就可以吗?”是啊,除了继续做这些小事,其他又有什么事情好做呢?生活又不在别处。

三个月后,我去参加一家股份制银行的面试。被问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家里有什么资源呢”,对,没有任何寒暄和伪饰,就是这么直接。当我被步步追问,将亲戚朋友的家底都兜了个一干二净之后,他们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给你三个月,要完成一个亿的存款任务,你怎么办?”之后我和同学一起回学校,雨下地急,挤在高跟鞋里的脚和心情一样尴尬。她看向我的美丽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也许是我的眼里也起了雾。

其实作为这个专业的学生,更何况报的岗位还是对公客户经理,我们非常清楚甚至理解银行的选择。互联网金融的席卷式冲击让银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持续钱荒和利率市场化的推进更是加剧了银行业内的竞争,银行招聘当然也想要能带来潜在资源的应届生。可冷静过后,我仍然无法忘记高贵华丽的面试间里那一瞬间的失意和颤动,于是在淋雨过后的头痛中写了《你必须守住内心的火焰》。后来,我看到加缪说“没有火就没有光”,司汤达则说“我的灵魂若不熊熊燃烧,必将永经磨难。”

我爸看了我的几篇文章,说全凭一时冲动和一腔热血,他说你若是再等三天,恐怕都会更冷静和平淡。是啊,我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苦难,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愁”也不过是没考上心仪的学校、专业不喜欢、课程听不懂、未来不知何去何从、找工作经历了一点小挫折而已,好像实在不适合畅谈人生感悟。

在加缪和我一样的年纪里,他写下了一些散文,多年之后,集结成文集《反与正》。自序里他说,这些笨拙的篇章比以后的一切篇章里,都有着更多真正的爱。 我看了深感触动,虽不敢引用大师的原话,但也觉得在我这些篇章里,或许有着最多的热烈和真挚、连同疼痛后近乎偏执的自我鼓舞和最为幼稚却无处不在的坚定。

更何况,我并不觉得这些微弱的阵痛没有意义。因为并不只是我一个人在经历这些微弱的阵痛,因为年轻人的成长无论在哪一个时代都是一个重大甚至宏大的命题。生存还是生活,面包还是梦想,英雄主义还是犬儒之道。精神导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以指导一时,却永远无法指导一世。考研、国考大军,最难就业季,休学辞职去旅行热潮,从逃离北上广到回归北上广。每一个冰冷的新闻词汇背后,都是一个个滚烫的灵魂,孤独地寻找着自我救赎和成全之道。

个人的选择在壮阔的宇宙和时间的洪流中好似微不足道,但对于一个人自身,每一个微小的步伐都可能引发天翻地覆的巨变。没有混乱就没有疼痛,没有冲击就没有反省,没有抗争就没有进步。我知道我身边每一张看似风平浪静的年轻面孔之下其实都暗流汹涌。推翻,重建。再推翻,再重建。才最终形成一个人的价值观。

罗曼•罗兰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仍然热爱生活”。我很难说自己已经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但是无比确定仍然热爱生活。

虽然我对一系列高级经济学的课程连皮毛都没有学会,但是那些妙语连珠的老师带给我的财富远远超越了听不懂课的痛苦。那个教高级微观经济学的老师不仅会用几个小时来推导一个定理,他还会说:“课堂上没有真理,只有前人的智慧和有依据的判断。我的依据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人们对真理的讨论》”他甚至还说“革命没有浪漫,只有暴力、血腥。”或者“红楼梦在荣华富贵中看到恐惧,在吃喝玩乐中看到悲伤”等颇具深意的话语。而我另一个老师在课程上提问:“存不存在客观概率?如果不存在,那计量经济学可就坍塌了。那再问一句,存不存在上帝呢?”身边的同学们正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他们目光灼灼、思绪翻涌,那一瞬间的思辨竟让我觉出了一丝古希腊苏格拉底式坐天论道的哲学意味。

我也庆幸自己在路途中遇见的所有朋友。我们身居斗室,仍然在谈论自由,谈论个人意志,谈论孤独的内涵和死亡的隐喻,研究户籍制度分割,研究幸福指数和民众信任。尽管很多“意义”被抹灭,很多“意识”被忽略,急功近利的一切像浪潮一样催促着我们的脚步,可那些形而上的东西仍然和几个世纪前一样,足以让很多年轻的瞳孔在深夜里闪闪发亮。对于社会对八零后和九零后的诟病,其实我只相信一切人类思想的灵魂不会在这一代人中覆灭,反而会在这一代人中升华,因为混乱中分崩离析的只会是不堪一击者,而残留和光大的必将像利刃一般无望不前。我们年轻、贫穷、一无所有,但一切好像还是充满了希望,世事尽可期待。

我甚至仍然信奉“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地深沉”这句偶尔觉得有些矫情的诗句。幼时读曹文轩的《草房子》,觉得小主人公桑桑的故乡才是故乡应有的模样----乌篷船驶过曼妙柔软的水草,连带着乡愁都变地又轻又柔,最适合入梦。可当我站在我的故乡因重工业污染而时刻灰蒙蒙的天空之下,运煤车轰隆轰隆地驶过,散落的煤渣让鞋子蒙上难堪的黑色。远处煤矿被挖空、地表在下陷,每逢下雨便成了伤口似的黑色的湖。近处一群小学生正玩命地奔跑,菜市场上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在耳畔,人世间仍然生机勃勃。

那一瞬间,我竟觉得也许就是它----就是它的粗糙和暴烈变成了我心底里最坚硬的内核。

而在我另一个故乡,白杨树在干涸的河流边像卫兵一样耸立,每逢风过便哗啦哗啦作响。没有路灯的村庄夜晚深陷黑暗,女孩们早早辍学嫁人生子。农业机械的进步并没有改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劳作模式,他们仍像千百年来所有的祖辈一样,躬耕田亩,循着寒来暑往的自然规则,和原野上被冬雪覆盖的麦苗一样等待希望。

而我,还是想继续读点书,写点东西。

趁我还年轻,趁泪腺还滚烫,面容依旧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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